吞针

不太像人,比较类犬。

没有人看月亮的晚上

爱德华多冬天其实很讨厌哈佛,尤其难以忍受考试周时的夜晚。

这是每个学年最冷漠的时候,各种意义上的。人人只顾自保和争抢,谁都成了热血的斗士,又每个人都成了克制的功利主义者,他们相互试探警惕,他们生怕轻敌,又各自不屑,满校园仰拾皆悉索心思。

但爱德华多做不到。

迈阿密长大的巴西裔讨厌呆在宿舍复习,他怕冷,更怕冷清,骨子里还保留来自种族的天性,他们热爱人群,狂欢,蜜色肌肤是纵情于太阳下的证据,他们靠贪婪汲取一切光和热存活着。而在东海岸这些残酷暗淡的雪夜,只彻夜通明挤满复习学生的图书馆,勉强能让爱德华多感觉好一点,能感受自己还没有被折磨成另一个物种,于是他把每个脱离群体的夜晚都消磨交付在这里。但小少爷却也从小被他善良温柔的母亲和严谨苛刻的家族教养的很乖。他鲜少在外过夜,无法完全掌控的夜晚对他来说总需要保持些清醒警惕,难以入眠。他就是这么矛盾又顺从天性地长大。

 

古老庄肃的建筑里时钟缄默忠实地运作,唯它毫不为时间的改变而动摇。指针们短暂相聚,毫不偏倚,无声宣告了又一天覆叠。

爱德华多收好自己的书具,良好的教养让他还费了点工夫将一切复原,最后他围好自己那条厚实细腻的围巾,出自他母亲灵巧的手,这个柔情的传统巴西女人总会按时节为她的孩子们亲手准备些贴身的物件。Dudu爱他的母亲,并且还不似他成人的哥哥们要自持克制,他总是回报母亲同样盲目直白的爱。

天真的小少爷小心推开厚重的大门,抱着点期许和侥幸想着外面的风雪或许也会在深夜困倦,稍作歇息。可事实上天气太过诚实守职,爱德华多马上就被发现了,身上残留的暖意和人气瞬间就被瓜分得干净。他只好苦着脸,裹紧大衣毫无风度,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的围巾,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和冻红的耳朵尖不情愿地面对东海岸寒风对巴西裔的欺压。爱德华多在围巾里孩子气的重重呼了口气,有几缕热意透过围巾冒了出去,他脸颊也感受到了这点短暂轻柔的温度,小少爷难得的恶狠狠想,反正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冬天的,等他一毕业,就要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在这边过冬。就去个温暖沿海的东方国家,热带气候下的亚裔姑娘肯定很热情可爱。少年人赌气的畅想着,天真又痛快。他呀,还不知道一语成谶的远走,究竟会付出什么代价,如何终结他所有少年意气。

 

爱德华多这么恶狠狠赌咒发誓完,心情刚稍稍轻快点,又看了看脚下厚厚的积雪和离艾略特还不短的距离,这回连脾气也发不起来了,加紧速度赶紧往寝室赶,觉得自己惨极了,苦兮兮的想,肯定没有谁会像自已一样冬天半夜在哈佛的校园里赶路——

然后,他遇见了mark。就像一个回答,一个征兆,或者一个预言。命运半遮半掩,心怀叵测露出峥嵘一角。

那时的华多不会知道这些,这个被波士顿寒冬折磨不轻的巴西裔只顾着震惊,对这场更贴切的说应该是一场单方面的看见,因为Mark完全没关注他。但对爱德华多来说,光这个人本身此刻就完全足够了。

Mark半勾着头迎面走来,他穿着日后多次被记录,溢美是极简主义,不在意名利的Geek装扮,灰卫衣,卡其短裤,橡胶拖鞋,只有那双长袜稍稍表示了点对冬天的尊重,这副装扮,对于波士顿的冬天几乎是壮烈地轻蔑了。爱德华多,这个没见识的,被东海岸气候的残酷险恶所戕害着的热带小可怜,完全被这个小卷毛赤裸无畏的胆色镇住了。

爱德华多愣愣地看Mark,心里几乎起了某种崇敬,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走近,呆乎乎的像只被车灯扫住立着耳朵的傻鹿崽儿。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卷毛逐渐走进,旁若无人地用极快的语速不停的念叨着,微微皱着眉,垂着眼像完全没注意有别的生物。但下一刻,在马上要和爱德华多接近的那刻,他忽然抿了抿嘴唇,短暂的停住了话头。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如果不是嘴唇上消失过的水汽,爱德华多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就那么短暂的一瞬,爱德华多不自觉屏住呼吸,他以为Mark发现自己了,自己惊扰到他了,他为此感到抱歉,甚至有点胆怯不知所措,却莫名期待着,就像,就像雏鸟跌跌撞撞要跃跃起飞,扑通——扑通——,啄啄吻吻要敲开春天的门。

但Mark什么也没有做。

他像马上就又理清了思绪,非常顺畅的接上之前停顿的部分,继续用极快的语速自言自语着。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分半个眼神给爱德华多,对于他的宇宙来说,爱德华多如此无关紧要。他放松了眉头,唇线也不再那么锐利笔直,但他看起来却并没有显得轻松,只是愈发平静冷淡。刚刚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像完全不值一提,只是让他感到世界更加无趣。

爱德华多其实并不理解这个小卷毛的语速超人的碎碎念,耳朵只抓到了框架,压缩,数位….大概模糊知道他应该是在编程,但不妨碍爱德华多被他打动。被他的专注到盲目自大,被他流露的那种近乎孤独的自信打动——他就像一场自顾自在下的细雪。

以至于在擦肩的那刻,爱德华多忽视了自己身上的严寒还有那些卫衣短裤橡胶拖鞋的震撼,认真的看着他。雪光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脸颊上还有隐约的键盘印——看他来的方向猜测,他应该是不小心在计算机室睡到了现在。不过他两颊实在没什么肉,痕迹都印得勉强。而眉骨到鼻梁的线条简洁到吝啬,颧骨和下颚清晰又深刻,这是一张过度锋利的脸,比一柄剑还冷。

可他的眼睛却透澈无比。钴蓝色的眼睛,瞳仁清亮,眼白微微泛蓝,雪色映在里面像细碎的粼粼湖水,是落在这剑尖的月光,都柔软而冰凉。他神色认真又冷淡,安静得落雪好像都会惊动他,也沉默得就算山海动摇他的宇宙都无衷。

爱德华多无法不被他打动。

热枕又天真友好的小少爷想,我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我想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构建的宇宙到底是有多迷人。等再相熟一些,我会关注他饮食作息,不要再昏睡在计算机室。天气这么冷,如果他不多穿衣,我就把妈妈织的围巾给他。他肯定会做出很了不起的事,爱德华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笃定的想。

我们一定会再遇见。

爱德华多停在厚厚的积雪上,看着那个小卷毛渐渐走远,雪细细簇簇落了下来,把背影模糊掩盖。昏黄的灯光无声笼罩着他们,路灯像大簇大簇的蒲公英,吞吐着像针一样细弱的光。世界在都为他们安静地做配角,此刻他们的故事开始了,只有一个人知道。

那时Mark目空忽视构建王国,爱德华多落下来被雨雪覆盖。此刻如果他们任何一个抬起头,就会看见波士顿冬夜澄明的满月,它低低垂坠在幽蓝的夜空,映着雪色和枯枝,溶溶婆娑。这个高等文明城市有勃勃野心,有空荡的秋千,有写在故事开头的结局·····难得有这样的好月色,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可灯光已经足以他们看清路途。赶路的人们啊,只匆匆心念着终点,只要能继续前行他们便不去寻找意义,把所有柔软动摇的瞬间抛在脑后当作垫脚。于是他们谁也没有抬头。

就像谁都不知道,这也会是结局。

 它本来是篇HE里的片段,但有人@北大西洋暖流。孜孜不倦的给我发刀被迫早产 ,爽。

尽量早点全产,原文我真的只想写个甜饼来着啊。

评论(15)

热度(52)